蒼葉早上一醒來,發現紅雀已經不在房間。
  他走到了浴室,看到紅雀已經在裡面刷牙。
  「早安紅雀。」他向紅雀說聲早後,拿起他的牙刷也開始刷牙。
  「早啊蒼葉。」混著牙膏泡沫的紅雀含糊不清地回聲早以後,他吐掉口中的牙膏泡沫。
  「蒼葉,睡得還好吧?」
  「託你家床的福,睡得還不錯。」他幽默地說。
  「憑你這句話,我多天睡在地板上總算有價值了。」紅雀用牙刷指著他,嘻笑地說。
  「真是,要不換我睡地板好了?」他一邊刷牙一邊說。
  「不~行~你可是病人,怎麼可以讓你睡在地板上?」紅雀說完又繼續刷牙。
  兩人在梳洗完畢後,一起走到了飯廳。
  紅雀習慣地走向廚房準備做早餐時,被他拉了手。
  「讓我做早飯吧。」
  紅雀看到他堅定的眼神,他一笑並沒有拒絕。
  「謝謝。」他給了紅雀一個感激的笑容。
  他依照以前做菜的記憶,切了一些豆腐和白蘿蔔,在滾開的水裡放進庫利亞做的味噌醬。
  在他切香菇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手,刺痛而悶哼一聲。
  「怎麼了?」紅雀緊張地問。
  「可能是太久沒煮飯了,手藝都生疏了,連切個香菇都會切到手……」他用另一隻手掌握住自己受傷的手指,他對自己的大意有些無奈地笑說。
  紅雀趕緊走到他身邊:「讓我看看你的手指。」
  他伸出了自己受傷的指頭。
  「你呀,真是不小心。」紅雀因為關愛而輕聲責備他。
  紅雀說完,打開水龍頭,讓他受傷的手指放在水中沖洗:「你在這裡等我,我幫你拿醫藥箱。」
  紅雀急急地把醫藥箱提過來以後,他關了水龍頭並抓著他受傷的手,一如過去溫柔而小心翼翼地幫他擦上的治癒割傷的膏藥,再幫他用OK蹦包紮。
  「好了,換我煮了,你去休息吧。」紅雀拿著湯勺,倒進去切好的食材後攪拌。
  「可是……」
  「等你手指的傷好了再煮給我吃,嗯?」紅雀的語氣像是不容他拒絕。
  他有些不甘不願地做回飯桌的椅子上。
  他看著紅雀煮飯的背影,他知道自己虧欠他太多,而自己也沒有辦法報答他什麼。
  因為紅雀對他的好,他反而更難過,他知道紅雀是個性很棒很溫柔的男人,所以他更討厭自己讓紅雀的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他知道他的心隨著諾伊茲的死亡而留下了一個醜陋的傷痕,這個心裡的傷痕都隨時提醒著自己,他曾經嚴重地傷害了人,他不該是可以被好好對待的人。
  他是個很壞的人,他好想對紅雀這麼說,不想再讓紅雀照顧他。
  他越是被紅雀照顧,越是覺得愧疚。
  「煮好了,來吃吧。」他看著紅雀把湯端來餐桌上。
  早餐是簡單的味噌湯與醬菜配飯,他知道紅雀吃完早餐後會去髮廊上班。
  他雖然說他會幫紅雀家裡做家事,但他知道他單純做家事完全比不上紅雀對他的照顧。
  死也不是活也不是,他益發地覺得自己身在這裡就快要變成他人的累贅。
  「紅雀,」他喝了一口湯後說:「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紅雀似乎有些驚訝他會問這個問題:「你說為什麼?你要我說原因我也說不出來。」
  紅雀對他的問題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因為是你啊,就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沒辦法把你放下不管。」
  「我們以前小時候不都是一直相互扶持走過來的?我相信如果我有困難,你也不可能把我丟下來不管。」
  他看著土黃色的湯面浮出剛剛放進去的白蘿蔔和豆腐。
  他自己清楚知道,若紅雀有困難,他絕對會盡力幫他到底。
  但此時的他有那種讓紅雀幫他無微不至照顧的價值嗎?
  他又喝了一口帶有白蘿蔔甘甜的湯。
  他看著紅雀吃完了飯,起身將他吃完的碗筷放在水槽下清洗,倒扣在放碗架上。
  紅雀用紙巾擦擦手後說:「蒼葉,你早飯就慢慢吃吧,我就先去上班了。」
  「嗯,慢走。」他笑著說。
  晚一些,他聽見了關門的聲音。
  只剩下一個人的空間有些空蕩冷清,他捧著手中溫熱的湯一口口吞下。
  他感覺自己對外界的時間感知遲鈍了。
  彷彿他所有的時間都已經停在諾伊茲死亡的夏季裡。
  他喝盡了湯,起身收拾碗盤清洗,強迫自己動身替紅雀的家裡打掃做家事。
  他強迫自己不可以再給別人添麻煩。
  他知道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回去看奶奶。
  但他自覺他已經在奶奶面前抬不起頭,他不敢回去見她。
  他不知道他自己應該要怎麼辦。
  他將紅雀家的地板先是掃過一遍以後,又用抹布擦了一遍。
  洗完衣服後曬衣服。
  清掃浴室。
  他做完這一些事後,他坐在飯廳的椅子上自問,他這樣替紅雀做這些微不足道的家事真的夠了嗎?
  他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間,早上十一點半。
  時間對他來說已經不再具有意義,在他眼中成了單純的數字表現。
  紅雀髮廊下班時間下午五點半。
  他若要等紅雀回來,他需要再等六個小時。

++

  下班回來走進了大門,在玄關脫鞋後,又走進他的房間。
  他看著蒼葉坐在房間角落,抱著膝像是在發呆。
  「蒼葉?」
  他看著對方聽見他的聲音後有些慌張地起身:「紅雀你回來了?我趕快去煮飯。」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回來了。」蒼葉充滿歉意地說,正匆促地走出房間時,他伸手抓住了蒼葉的手。
  「別急,慢慢來就好。」
  蒼葉看著他,說:「說得也是。」
  他看著蒼葉對生活自棄的眼神,鬱悶地放開了手。
  他知道蒼葉總有一天會回復成過去開朗的樣子,但在蒼葉內心已經永久地失去了某些東西,讓他再也無法像過去一樣單純。
  晚餐煮了三菜一湯。
  除了菜是新炒的以外,湯是早上沒有喝完的味噌湯再加熱晚餐繼續喝。
  吃完了晚餐,他們坐在房間裡面一邊看電視一邊聊天。
  蒼葉依舊是扮演聽他說話的那個人,回他很少幾句話。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連續劇以後,就起身對蒼葉說了一聲他要洗澡以後,從衣櫃裡拿換洗衣物後就走去浴室洗澡。
  他在浴室脫下了沾染各種味道的和服,他背向鏡子讓鏡子照著他背上大片的牡丹刺青。
  在他背上刺上牡丹刺青是一個令他痛恨到想置他於死地的刺青師,刺青師依照他爸爸的指示在他背上留下了大片屈辱的痕跡。
  他到現在仍舊找不到那個刺青師的蹤影。
  在以前他拚了命都想把這個人都找出來,殺之而後快。
  他恨著這個刺青師讓他失去了理智,讓他手刃最敬愛的母親。
  他對手刃母親這件事情有強大的罪惡感,而他知道這份罪惡感會跟著他一輩子。
  就算真的是因為刺青讓自己失去理智,自己殺了人這件事情就已經成為了不容動搖的事實。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會不願意正視自己的罪,想找那個刺青師當作自己出這弒母怨氣的對象。
  就算是下地獄,再拉一個人陪伴也好。
  他想起那時候知道自己將母親殺掉時強烈的痛苦感,那種痛苦像是自己陷入了無止無盡完全的黑暗,像是整個人懸在空中又像是失去了五感一樣的不真實感。
  難受得不知道怎麼活才對,疲倦得已經對過生活這件事失去信心。
  當時的他一心的念頭只有死。
  他還能清晰記得當時的他如何拔下刀子準備往自己的心臟刺去時,是蒼葉燦爛的笑臉令他動搖了那份想死的心。
  他想再見蒼葉一面。
  想看到蒼葉的笑容。
  因為這個理由,讓他又從本島來到了碧島。
  當他再度來到碧島的時候,他高興他再次看到蒼葉時,與記憶中認識的他相去不遠,笑容也如同過去一樣那般純真而美好。
  之後發生了種種事情,像是認識了討厭的豆芽菜、常常戴面具奇怪的庫利亞、還有一個身為犯罪者頭頭名為敏克的傢伙。
  發生了水紀帶領的最大幫派『DRY JUICE』的神隱事件,他與其他三個也為了救出水紀而有了連結(雖然非自願),更以這個事件為契機知道了蒼葉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之後也得知了東江的野心,知道蒼葉順利的潛進去東江財團所建造的白金牢籠,最後更是破壞了白金牢籠的中心塔,讓東江的野心隨著中心塔的破壞而無力再起。
  事件結束之後,有時他去蒼葉家想找他聊天時,他看到蒼葉總是像在想誰一樣發呆。
  那時候的他還不知道蒼葉其實已經愛上了諾伊茲。
  在不知過了幾個月後,從多惠奶奶口中得知蒼葉已經跟諾伊茲去了德國。
  他一開始知道這件事情時,先是不敢相信,後來生氣蒼葉不夠意思,怎麼連要離開日本都沒有跟他說一聲,最後也只能莫可奈何地接受蒼葉離開日本去德國的這件事。
  他無法接受的是蒼葉跟了讓他最不順眼的那個人。
  (他忽略了他心中那股細微不甘而酸楚的心裡,而單純地認為討厭蒼葉跟了他不喜歡的人)
  『多惠奶奶,蒼葉去了德國妳難道不寂寞?』在蒼葉日本離開後某一天他去多惠奶奶家吃飯的時候,他這樣問她。
  『我一個老人家哪有啥關係?如果蒼葉覺得他去德國會幸福的話,我攔也攔不住。』多惠奶奶如此從容地說。
  他一開始也只是單純的希望蒼葉能夠幸福就好。
  但在好幾年下來,經歷了不少的交往與分手後,才知道他跟她們交往是為了一個人的影子。
  他曾經交往過的對象都有一頭漂亮的長頭髮,臉蛋與身材都堪稱上品。
  他喜歡長頭髮的女人,也認為長頭髮是女人的命,他也因為這份想法讓他有了當理髮師的夢想,希望所有有一頭美麗長髮的女人都能讓他親手護理。
  他回想自己喜歡女人長髮的理由,是從蒼葉有一頭漂亮的藍色長髮開始。
  在他最剛開始認識蒼葉的時候,還不知道蒼葉是個男孩子,在他幼小的心靈裡剛見到留著藍長髮漂亮的蒼葉時,他驚為天人,覺得蒼葉漂亮得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
  他承認,蒼葉是他人生第一個初戀,在他還不知道蒼葉是男孩子的時候。
  他的初戀在知道蒼葉是個男孩子的時候結束了。
  儘管他的初戀結束了,但已經影響他喜歡女孩子長髮這件事情。
  他知道蒼葉的頭髮有痛覺,所以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頭髮,他其實很想碰觸蒼葉那看上去一頭柔軟的髮,但他知道這件事對他來說是想要卻不能求的事。
  直到蒼葉因為多惠奶奶的病而獨自從德國回來日本時,一次跟他聊天時從他口中知道了他的頭髮在白金牢籠毀滅之後就不會痛的事。
  知道蒼葉的頭髮不會痛之後,他的內心就埋著希望能夠幫蒼葉剪一次頭髮的心願。
  他知道,若要達成這個心願,就必須解決諾伊茲這個最大的阻礙。
  在現在,諾伊茲已經不在這世上,但此刻的他真的想剪卻沒有辦法剪,他就只能等待蒼葉願意對外界接納的時候。
  對蒼葉來說,諾伊茲真的很重要吧,重要到蒼葉讓自己的心從此破了一個大洞,恣意地讓罪惡感啃食他。
  他將臉另一邊的長髮夾起來,從鏡中看著自己臉上的刺青。
  若是以前的他,他很害怕讓別人看到他的刺青,讓別人看到他的刺青就像是讓別人看到自己最不堪的印記,也害怕被別人知曉他最不堪殺母的罪惡。
  尤其是蒼葉。
  因為蒼葉在他眼中看來如此乾淨美好,他害怕在他身上的黑暗與恥辱和汙點會汙染蒼葉。
  當時的他深知儘管自己在外表上看起來無恙,但內心其實時時都在跟自己的罪惡感搏鬥。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不該被愛的人,他是壞人,因為他殺掉自己的母親。
  這樣的想法像無限循環一樣在他腦海裏面打轉。
  這種無限繞回原地打轉的思考直到諾伊茲死亡,蒼葉大受打擊時,他才開始改變了想法。
  他從這時候的蒼葉看到了像是過去的自己。
  一味地讓罪惡感包圍他,他常能在蒼葉說的話裡聽出他不配被愛的隱藏意思。
  蒼葉認為是自己害死了諾伊茲。
  蒼葉永遠沒辦法忘記自己給了諾伊茲的傷害。
  蒼葉無法原諒自己傷害諾伊茲的這件事。
  他想,蒼葉的腦中肯定也打轉著這些念頭。
  他一直都不認為蒼葉不配被愛,若蒼葉願意接納他,他想給蒼葉很多的愛。
  但蒼葉此刻的內心已經自覺不配允許自己接受他人的愛。
  他要如何告訴蒼葉,他其實還值得別人去愛?
  他摸上了臉上刺青。
  他想,他要在告訴蒼葉這些事情之前,必須先原諒自己。
  雖然他知道他要原諒長年被罪惡感鞭笞的自己很難,但絕對不是做不到。
  他想為了蒼葉付出他可以做的事情。
  而對自己坦白便是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弒母的這件事實改變不了,他允許罪惡感繼續責備他,但他再也不想讓這種愧疚繼續麻痺他的生活。
  他應該還有別的事情可以做,而不是一直沉浸在這種情緒裡面。
  他想告訴蒼葉他的秘密,告訴蒼葉他並不孤獨。
  「母親,您會原諒我嗎?原諒我這個殺掉您的不肖子嗎?」
  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喃喃自語。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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