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第一印象是他有一頭漂亮水藍如海的頭髮(在我看到很多的繪本上面的海都像是他頭髮的顏色,其實我沒看過真正的海),他的旁邊有個我沒有看過的叔叔正牽著他的手走來。
  臉上有兩撇黑黑的大鬍子,不苟言笑的眼神看起來很兇的叔叔問我住的村子在哪裡,我比了個方向給他看。
  戩兒,走了。叔叔冷著一張表情牽著男孩走了。
  那個男孩跟叔叔同樣臉上沒有笑容,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後就牽著叔叔的手走了。
  雖然只是對視短短幾秒,但他一雙亮紫色的眼睛讓我印象深刻,他眼睛的紫色像是黃叔叔家裡擺的紫水晶,很漂亮卻又感覺很寒冷。
  因為我們村子很少會有外面的人進來,所以當我看到一個陌生的新臉孔感覺格外興奮,尤其是那個不笑的男孩,我有種想跟他做朋友的欲望。
  因為眼睛很漂亮啊。如果交了一個眼睛很漂亮的人做朋友,我想肯定讓人感到驕傲。
  我在見到他的那一次之後,就一邊過著普通到讓人覺得無聊的日子,一邊期待哪一天又能見到那個眼睛漂亮的男孩。
  在我等待再見到男孩的這段時間,黃叔叔的一歲的兒子天化已經會走路了,不只會叫黃叔叔賈阿姨把拔馬麻,也會叫我葛格。
  軟著一張臉頰,用咬字不清的發音叫我葛格的天化真的好可愛!黃叔叔說,天化除了賈阿姨之外,他就最黏我,也因為這樣常常讓黃叔叔吃味,說天化怎麼不親把拔反而親我這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聽到黃叔叔這話的時候,我反倒不服氣了。就算不是真的弟弟,我還是覺得天化是我的弟弟啊。而且我也有幫賈阿姨照顧過天化,餵過天化,也幫天化換過尿布。
  我這麼理直氣壯地跟黃叔叔說這些話後,黃叔叔才帶著道歉的笑容承認我是天化的『哥哥』。
  做哥哥的就要有保護弟弟的責任,而我也會在天化再長大一點之後,教他很多東西,像是哪家叔叔阿姨家做的什麼點心最好吃,村裡的哪棵樹長出來的果實最甜,教他踢球教他釣魚教他數都數不盡的東西。
  一想到這裡,我恨不得天化下一秒就長大,這樣子的話,我就可以跟他一起玩了。
  當我再次遇到那個眼睛很漂亮的男孩時,是我在黃叔叔家跟天化玩的時候。
  有兩撇大鬍子,總是臭著一張臉的叔叔同樣也是牽著那個眼睛很漂亮的男孩來到黃叔叔的家。
  黃叔叔看到這個大鬍子叔叔時他的表情並不是很好,我看他們似乎要商談什麼事情的樣子,雖然我想聽他們在說什麼,但卻被黃叔叔要我去找朋友玩而打發我出去,那個男孩似乎也是被他爸爸打發出去的樣子。
  於是我跟他一起走出黃叔叔的家。
  我想說既然不能待在黃叔叔家,那就跟他一起玩吧,我這次一定要跟他交朋友。
  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回答我他的名字叫做楊戩。
  我告訴他我的名字叫做呂望。
  我告訴他我們一起去玩的時候,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說,我想在這裡等父親出來。
  父親?怎麼會使用這麼冷硬的名詞來稱呼爸爸?如果我真的有爸爸的話我一定不會叫他『父親』。
  一直在這裡等你爸爸出來?你不覺得很無聊嗎?如果是我一定會無聊到死掉。我說。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無聊。他說。
  我覺得,跟他談話好困難,他不懂的事情好像比我多,但是不懂的話我可以教。
  一想到這我就更想要他做我的朋友,如果做朋友的話我就可以教他了。
  當我拉著他的手,說我要帶他去村子裡面繞繞的時候,他原來冷無表情的臉像是在困惑一樣有了些許變化。
  你是怕被爸爸責罵嗎?我問他。
  事實上父親並沒有叫我等他。他說。
  這樣的話不就沒關係了嗎?我說。
  如果不會被罵的話我就安心了。我高興地牽著他的手,說,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因為是朋友所以想帶你去認識很多的地方。
  朋友?從他的表情看來,與其說困惑,更多的是對這個字眼的陌生。
  我不覺得我有朋友。他說。
  可是我是你的朋友。我不太服氣地說。
  他盯著我看好了好久,在他完全沒有表情的臉上很難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你……跟我以前遇到的人很不一樣。他的口氣有些猶豫。
  父親說,我要好好聽他的話,我不想惹父親不高興,所以可能要徵求父親的同意。
  為什麼連交朋友都要徵求別人的同意呢?我真的很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他有他的難處,所以就不強迫他了。
  我們可以當『暫時的』朋友,我說。
  我們可以在等黃叔叔他們出來之前當朋友,等他們出來以後我們就不是朋友了,這樣可以嗎?
  這樣的話,應該沒有關係……他給了我像是勉為其難答應的點頭。
  得到他的答應後,我高興得一直拉著他的手到處去玩,我帶去跟其他的夥伴炫耀我交了一個這麼棒的朋友。
  望老大好狡猾,我也要跟他做朋友。我的同伴們大聲嚷嚷著。
  不可以,楊戩是『我』的朋友。我一邊賊笑一邊偷偷拉著楊戩的手脫離他們的包圍。
  脫離他們之後,我拉著他的手跑到我的秘密地方,那個祕密地方不可思議之處在於它在森林裡面,但有一小片地方就是沒有被葉子擋到,一躺下來藍天白雲在眼前一清二楚。
  這裡啊,因為有樹擋著太陽,所以感覺很涼爽,再加上又可以看藍藍的天空,所以有時候睡午覺發呆或玩躲貓貓的時候我都在這裡,這裡的話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喔。我躺在樹下用手枕著頭說。
  他一開始對躺在地上這件事情感到排斥,說是不希望衣服被弄髒。
  但我對他說,有時候反叛一下大人也很有趣的時候,他看我的表情像是我說了什麼恐怖的話一樣。
  如果我不聽父親的話,他會把我關在窄小黑暗什麼聲音也聽不到的房間裡面要我反省。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就變成了冷漠的一張臉。
  我雖然不太清楚他在說什麼,但是我跟他說衣服髒了的話用水洗一洗就好了,你爸爸肯定也是這樣想。
  我父親他會這麼想……?他認真地問我。
  他向我再三確認之下,才有些勉強地答應跟我躺在一起看天空。
  看著這片寬廣得看似無止無盡的藍天,總是能夠讓我全身放鬆,然後再睡個午覺的話就更棒了。
  但是在我旁邊的人顯然沒有辦法跟我一樣放鬆,他雖然是躺著,可是總看他無法放鬆地用力盯著天空某一點看。
  你全身好硬啊?像個大木頭。我笑他全身硬梆梆的樣子。
  我在『看』天空。他不像在對我玩笑地說。
  看天空才不需要全身僵硬,我對他說明,這所謂看天空的境界即是像是在看卻又不是在看,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讓自己融為這片天空的一部份,試著讓自己與這座森林,這片天空一起呼吸。
  他轉頭用一雙迷惑的紫水晶的眼看我,彷彿我說了跟外星語沒兩樣的東西。
  總之,就是無憂無慮地放~鬆~,我說完之後我深呼吸起來。
  他似乎還懂什麼叫做深呼吸,於是他學我深呼吸起來。
  身體有比較軟一點了嗎?我問。
  嗯,好像有軟一點點了。他說。
  我知道對於一個完全不懂放鬆樂趣的人不能強求,但至少有一點點的進步,這樣就很不錯了。
  畢竟,把人教到有進步是讓我感到得意的事。
  我轉頭看他,看他真的比剛剛稍微放鬆一點,於是我又把頭轉回天空,讓天空把我抓去安眠鄉。
  天空看著看著,我突然發現,楊戩紫色透亮的眼睛,有跟藍空一樣無止無盡的感覺。
  吶你,我覺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是紫水晶。我看著天空說。
  是嗎?他對我稱讚的話似乎沒有特別高興的感覺,只是淡淡地回一句。我的眼睛是我父親最深愛的女人傳給我的,這個父親深愛的女人,也就是我的母親,在我生出來不久後就過世,我看過她的照片,我幾乎遺傳到她的部分,只有鼻子遺傳到我父親。
  總覺得他說出來的話非常的大人,但這也許是他的特色吧?
  我們倆不知躺了多久之後,他先起身。我們該離開了。他拍拍衣服上說。
  說得也是,我也跟他一樣起身。他們的話應該都說完了,我們回去吧。我說。
  之後我們勾著手一路歡快地散步回去,然而回到黃叔叔家後,才發覺氣氛不對勁。
  大鬍子叔叔臉色不是很好看地從黃叔叔家裡出來,看到他就往他走來牽著他的手。戩兒,我們走。
  我看得出來大鬍子叔叔拉著戩兒的手有些強硬,他的臉有些猶豫。
  父親,是否允許我……
  別跟這裡的人扯上關係,他們以後都會是你的敵人。叔叔口氣粗暴地對他說以後,就頭也不回地拉著他走了。
  我看著黃叔叔想知道情況,但黃叔叔露出了苦笑說,這件事情跟你沒關係,不用管。
  可是……我雖然還想再追問下去,但見黃叔叔沒有回答的意願我也就沒有問了。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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