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場所

　　味道貫穿過他在別墅生活的種種回憶。
　　這味道是他即使已經失去了之前非人類時還擁有的靈敏嗅覺，但靠近一聞還能回憶起的味道。
　　屬於郭嘉的味道。
　　他看著面向他深睡的郭嘉，他自動地靠向他毫無防備的胸前嗅聞。
　　他曾經好喜歡這個如泉水一樣乾淨清新的味道，雖然一度因為分開睡漸漸淡忘這個味道。此刻鼻腔再次盈滿那股味道時，強烈的懷念與親密感開始往四肢百骸送去。
　　現在的他已成小庶，眷戀在這世上願意照顧他的主人味道。
　　郭嘉曾經說過自己的味道很香，說不定郭嘉才是味道香的人，只是郭嘉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這是他喜歡的味道，從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會是。
　　他一邊想著希望讓這股喜歡的味道沾染自己全身，一邊讓味道陪伴自己慢慢陷入睡眠。
　　當他再次醒來時，緩緩睜開眼，映入視線的是郭嘉托著頭面帶愉悅笑容地看著他：「睡得還好嗎？」
　　徐庶正要回答時見自己的手緊抓著郭嘉胸前的衣服不放，他不好意思地放開自己的手：「沒有給你困擾吧？」徐庶緊張地問。
　　郭嘉搖頭微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近看的樣子真是可愛。」
　　已經來地球好長一段日子了，從沒聽過會有人稱讚男性人類可愛。讓他一直以為『可愛』這兩個字是只用在小孩跟女性身上的稱讚詞。
　　看著郭嘉開心地說他可愛，他想，這大概是一種對他專屬的讚美。
　　「早安。」郭嘉吻了他額頭。
　　熱熱軟軟的觸感貼近了他的額頭，然而這股熱感很快就因為離去而冷卻。他從對方眼裡看見了當時還在別墅時憐愛他的溫柔神情，令他一時忘卻自己人類的身分，情不自禁地伸出舌頭舔著對方的唇。
　　「意外真是煽情啊元直，用舌頭舔我嘴唇什麼的。」郭嘉曖昧地笑了。
　　「不可以嗎？」他有些緊張地看著郭嘉，深怕這是不好的行為。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但如果這種事情對別人做，可是會讓人覺得你有別的意思，所以這種動作只能對我做，知道嗎？」
　　別的意思？什麼是『別的意思』？如果跟自己的夥伴法正做這種事，也是『別的意思』嗎？
　　郭嘉的話投進大腦成了一團疑問，他想問卻又不知道怎麼問，郭嘉讀出了他困惑的表情，於是說明：「這種行為在人類世界裡面是只有很親密關係的人才會做，像是戀人，我們現在是『戀人』的關係，所以你可以對我做。」
　　原來，在地球的人類，『戀人』的關係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他如此解讀。
　　「如果是關係非常好的朋友，也可以這樣做嗎？」
　　「朋友？在人類的世界裡，再怎麼好的朋友，都不會這樣做，除非只是故意鬧著玩的。」儘管郭嘉對他的話閃過一絲困惑表情，最後還是耐心解釋。
　　如果郭嘉這樣說的話，似乎以後不能再跟法正做這種事情了。徐庶可惜地想。
　　「好了，也該起床了，我們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在床上賴太久了。」郭嘉輕笑，伸出手對他的頭柔順一摸。
　　郭嘉在摸的同時，他眼睛緩緩閉上，享受郭嘉對他如溺愛般的撫摸。

　　在兩人一起吃完早餐，徐庶給了郭嘉一個送別吻（郭嘉說，這是在送戀人出門時會做的動作，他聽了乖乖照做。）送出門之後，他一邊想著要做的家務瑣事之外，一邊思考關於『戀人』這個身分的事。
　　戀人是在戀愛之後才會有的身分，他不確定是否能夠把這個身分做好，如果請教關於戀愛的事的話，他相信法正會比他清楚。
　　於是他決定在下午去找法正一趟。
　　徐庶在按了電鈴之後，只見法正貌似剛在睡午覺，睡眼惺忪，帶著被吵醒的不悅開門，當法正看清楚來人是徐庶時，表情些許驚訝。
　　徐庶趕緊說明找他的目的：「我想問你有關愛情的事。」
　　法正聽完後，就一言不發地轉身走進屋內，知道這是同意意思的徐庶，趕緊跟在他身後，順便把門一並關上。
　　徐庶坐在軟墊上，法正給他和自己倒杯涼茶，並坐在他對面矮桌的位子。
　　「想問我愛情的問題？」法正一雙狐疑眼睛瞅他。
　　「我想問你愛上別人的感覺是什麼，因為我現在很需要知道何謂戀愛的感覺。」
　　「你沒忘記我喜歡你這件事吧？」法正口氣些許不悅。
　　「就是因為知道你喜歡我，所以我才想問你……」他說到最後像是心虛一樣越說越小聲。
　　「我告訴你之後對我有什麼好處？即使說了，你也不會因為這樣愛上我。」法正嗤之以鼻。
　　「可是在這地球上，唯一能求助的除了照顧我的主人以外，也就只有你了。」眼看得不到求助，他眼垂眉落的沮喪樣讓法正嘆了一口毫無辦法的嘆息。
　　「我告訴你就是了，別再露出那種表情了。」
　　聽到法正答應之後，才回復成原來有精神的模樣。
　　對比神采奕奕想要得到答案的徐庶，法正表情卻是慢慢深沉：「想知道愛情是什麼嗎？那是明明知道對方不會喜歡自己，卻又難讓自己放棄，只好放著自己沉淪的心情。這種不會感到愉悅，只會徒然一身痛苦的可悲感情。」
　　「原來是這樣嗎。」受到法正的情緒影響，他原來歡愉的心情也覆上一層淡淡陰霾。
　　法正伸出手摸上他的臉頰：「對，我就是這麼喜歡你，但是在你還沒有真正找到伴侶之前，我一直沒辦法放棄你。」
　　「我高興你來找我，代表你需要我。我曾經說過，看你過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法正放下手撐在桌上，往他湊近，徐庶知道法正想要吻他的意圖後，他微微偏過了臉：「不行，我和你不是戀人關係，所以不能做這種事。」
　　「這些誰教你的？豢養你的人類？」
　　法正不待他回答，露出澀然的笑：「原來連和你表現親暱關係的這個動作已經不允許了，哼，你真活得越來越像一個人類了。」
　　徐庶再怎麼遲鈍，也知道此刻是他該離開的時候，法正並未送他出門，只是擺擺手讓他自己走。
　　他知道他又傷了法正一次，道歉卻說不出口，只能放在心裡不停默默重複。
　　走出法正略為陰暗的住宿處後，眼睛對午後明亮光線感到刺眼，他反射性地用手擋住光線，半帶無助地看著晴朗得有如在嘲諷他此刻憂鬱情緒的天空。他知道關於戀愛的問題已經不能再問法正了，卻也不知道關於這個問題還有誰可以問。
　　「元直哥哥！真巧在這裡看到你。」
　　迎面他而來的聲音是身穿白襯衫、灰格菱短裙學生服的鄰家妹妹鮑三娘，向他跑來時書包上鑰匙圈也一起跟著叮鈴響。
　　他記得現在還不是學生的下課時間，如果在非學生放學時間卻不在學校的話，大概就是翹課了。
　　「妳怎麼會在這裡，翹課了？」徐庶單純地問。
　　「什麼翹課，才不是呢，今天段考考完就下課了，所以才這麼早放學。」鮑三娘被人說是翹課，感到不樂而氣鼓鼓地說。
　　「原來是這樣，抱歉啊。」徐庶對她帶歉意地笑說。
　　「對了，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請你吃冰吧。」徐庶說。
　　鮑三娘一聽到有人請吃冰，眉開眼笑地忘了剛剛的不愉快，她拉著徐庶的衣袖催促：「那我要吃蘇打冰棒。」
　　他們倆人在便利商店挑完自己想吃的冰棒之後，就坐在離便利商店不遠的公園長椅上坐下。
　　鮑三娘拆開包裝吃起冰時，見徐庶的手沒有動作：「元直哥哥不吃嗎？再不吃掉的話就會溶掉喔。」
　　徐庶像是聽到了鮑三娘的話，才回過神來撕開包裝吃冰。鮑三娘見徐庶剛剛心事重重的模樣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啊？愁眉苦臉的。」
　　徐庶看著鮑三娘那雙關心他明亮又溫柔的眼神，思考說不定鮑三娘可以回答自己剛剛一直很煩惱的事情，於是就把自己想知道何為戀愛的事情告訴她。
　　「原來元直哥哥沒有談過戀愛嗎？」她疑惑問。
　　「嗯，雖然最近有了一個戀人，但自己沒有如何去喜歡他的自信，也許聽了你的意見以後，我就知道怎麼去愛他了。」
　　「元直哥哥你的說法真是奇怪啊，所謂的戀愛一直都是很主動的事情喔，喜歡就喜歡了，沒有如何去喜歡這種說法。」
　　「是這樣嗎？」徐庶不太肯定地問。
　　鮑三娘篤定地點頭：「就像是我喜歡跟我同班的關同學一樣，明明知道圍繞在他身邊的女孩子有那～麼多，但我就是喜歡上他了。」
　　徐庶見她臉上掠過一絲傷感，但很快就拾起笑吟吟的表情吃起冰棒，表情變化之快讓他以為看錯了。
　　他含住澄汁口味的冰棒，讓冰棒的酸甜口感融滿他的舌面。
　　「對了，元直哥哥不是剛剛問我什麼是戀愛嗎？我覺得戀愛是個很矛盾的東西，會讓人感到幸福，卻也覺得痛苦。」
　　「幸福和痛苦不是兩個相反的感情嗎？」他感到奇怪地說。
　　「可是戀愛就是包含這兩種相反的感情喔，看到喜歡的人跟自己說話就會開心一整天，但看到喜歡的人靠別人太近就會感到傷心，對現在的我來說就是這樣複雜的心情。」
　　「最近很煩惱要不要跟他告白，很想對他說自己喜歡他的心情，卻又害怕被他拒絕，真苦惱啊。」她垂下嘴角嘟嘴。
　　他有印象什麼是人類所說的告白，那是想對對方表達自己深刻愛意的詞語：「如果妳會想跟他告白的話，代表妳一定很喜歡那個同學吧？」
　　「那當然。」她說得很肯定。
　　「真的很喜歡他的話，那就要好好對他表達自己的喜歡，我想，如果我是妳，我會好好向對方表達自己喜歡的心情。」他想起了郭嘉。若對方是郭嘉，他有自己肯定會這樣做的想法。
　　鮑三娘鬱鬱不樂的表情在聽他的話後全部一掃而空：「不知為何，聽了元直哥哥你的話後，突然有了自信，我決定在最近這幾天就跟他告白。」
　　鮑三娘給了他一張彷彿雨過天晴的笑臉：「謝謝！我知道要怎麼做了，我現在可要趕快回家了。」
　　鮑三娘輕巧地將冰棒棍丟進附近的垃圾桶之後，興奮地向徐庶揮手以後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獨留他坐在原處吃著還剩幾口冰的冰棒。
　　吃完冰以後，並未立刻離開，享受坐在樹蔭下的涼爽，和思考從兩人得來關於愛情的想法。
　　他並不覺得只聽兩個人的話，就能讓他徹底了解什麼是愛情，但是他們的話對他想像出愛情可能會有的樣子很有幫助。
　　若說愛情是痛苦的，那愛情的痛苦會比他還在故鄉時漂泊的無根感還要痛苦嗎？
　　不，根本想像不出來，既然想像不出來也就無從比較了。
　　他伸伸懶腰，決定暫時不再去想關於愛情的事。
　　丟了垃圾，走出公園往賣場中心去，正思考家裡是否還需要採買些什麼東西時，他在前方馬路看見郭嘉的身影。
　　他正要大聲叫住他時，又見到郭嘉身邊的一個女孩子，和郭嘉有說有笑地像是在談些有趣的話題。
　　他開始猶豫要不要叫住郭嘉。
　　他跟在他們後面走了一段路後，在街道轉角看郭嘉與女子親暱地互碰臉頰之後，就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離開。
　　見到這一幕的他，心中開始漫出一種他不懂的悶苦情緒。
　　他一直以為，郭嘉的疼愛，從來都只屬於他一個人的。
　　他悵然若失地盯著郭嘉離去的方向看，斷然離開的背影就像是把他拋棄一樣。
　　這種胸中的痛是什麼？他惘然地問自己。
　　這種悲傷感情，是否是愛情中的一部份？
　　若這種悲苦心情真的是愛情的一部份，他想，也許他開始慢慢了解愛情令人傷心的部分了。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