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有三角情節,不適者請迴避閱讀,然後務必把這篇文章當作某個類似平行的IF世界看待。
推薦歌曲:蕭煌奇【上水的花】


 

  請你,一定要記得,這裡永遠都有個人,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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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寫作的荀彧聽到門鈴聲響起。
  現在時間早上十點整。
  荀彧帶著不知是誰來訪的困惑打開門。皮膚略黑,帶有鬍渣,五官深邃英俊的男人手中拿著一個像罐子的東西。
  你好,請問是荀先生嗎?他問。
  我是。荀彧答。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徐元直。男人說。
  我帶郭先生回家了。徐庶說。
  郭先生?
  荀彧先是不解,但他看著對方手中的罐子,心臟開始感到涼意,接著刺骨。
  對,就如你想的一樣。徐庶說。這是郭先生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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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突然發瘋似地說要去戰區當志工。
  拋下他得來不易的名譽和工作機會,他說他想要去戰區看一看。
  「戰區才不是你可以七天六夜來回的觀光景點,你在想什麼?」
  就算很愛他,荀彧也對郭嘉有時任性而為的舉動和思考傷透腦筋。
  「這不是野不野心的問題,只是覺得雖然拍了很多張看起來不錯的照片,那也只是看起來不錯而已,我對照片熱愛的生命力,不知何時開始漸漸消失了。」
  「就算這樣,也不一定要到戰區去尋找啊。」
  「我的靈感告訴我,我一定要去到那邊才會有。」
  他從來都知道,郭嘉做事一向很任性,但他對他所做的每一件任性事卻都是認真的。
  「如果你要去的話,我可以陪你......
  「不可以。」
  他被郭嘉正經地拒絕了。
  那剎那,他因郭嘉那一句斷然的拒絕感到受傷。
  「你有稿子要趕吧?我可不想辜負每一位期待你作品的讀者啊。戰區又這麼危險,我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在那邊受到傷害呢?」郭嘉故作輕鬆地笑,但他知道他笑不出來。
  「作家可是身負文以載道,改變社會的重責大任,才不像攝影師,隨便拍幾張好看的照片就可以稱師了,我覺得比起攝影師,作家更偉大些。」

  「若你不想要我去,我就會想讓你去嗎?」荀彧冷冷地笑說。
  「但你從來都是包容我任性的人,所以最後你一定會讓我去。」郭嘉溫柔的笑,在他眼中看來極具殘酷。
  就算努力阻止又如何?他永遠阻止不了郭嘉那顆自由奔放的心。
  「奉孝,有時你天真得讓別人受到傷害都不自知。你剛剛的那一句話我也可以反送給你,作家不過是寫寫無用文字的自由業者,不用把我想得太偉大。」
  「不愧是文若呢,現學現賣。」郭嘉讚許地笑說。
  「你明知道我想表達的不是這樣。」
  「我知道。」
  「到那邊我會寫信給你,還好那邊還能寫信。」
  「你一定要去嗎?」
  「你阻止得了我一時,但阻止不了我一世。」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
  到這裡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之後我會有多痛苦?」
  郭嘉知道,荀彧是個不會輕易把『痛苦』說出來的人。
  「對不起。」
  「如果你還是堅決要去的話,這句話不要現在對我說。」荀彧鎖緊眉頭,忍住自己不願掉下來的眼淚。
  「......等你能平安回來之後再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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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進來說嗎?我想知道更多有關他的事情。」荀彧說完請他入門。
  「謝謝,那請問我要把它放哪裡好?」
  「就請徐先生先拿好吧。」徐庶在玄關脫下鞋後,跟著荀彧的腳步走。
  他們坐在客廳後的飯廳,窗外太陽光正射飯桌,徐庶放在桌上的瓷白色骨灰罐發出閃閃光耀。
  「請問徐先生是喝茶還是咖啡?」
  「我喝茶。」
  「那徐先生有特別想喝什麼茶嗎?我這裡都有。」
  「紅茶就可以了。」
  荀彧將茶葉沏入玻璃製的茶壺中,倒進兩杯有墊盤的下午茶杯裡。
  「請用,旁邊有糖罐,若有需要可以自己加。」
  徐庶舉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荀先生真是個優雅的人,除了會用如此精緻的杯具喝茶,連茶光聞味道就知道肯定是來歷不凡的高等茶,讓不曾受到這樣待遇的我都緊張了起來。」他真心讚美說。
  即使是誠心的讚美,荀彧也無法真心接受。荀彧依舊對這來歷不明的男人感到精神緊繃,他預感,這男人絕不是只把骨灰帶回來這樣簡單。
  「我想知道奉孝怎麼死的。」他冷靜地問。
  「被政府軍誤殺,致命傷是被子彈貫穿的左胸,並沒有直接打到心臟,卻因為大量失血死亡。」徐庶說得很沉著。
  自從郭嘉去了戰區之後,他一直藉由新聞關心那一區戰爭的情況。每每看到新聞裡被炮彈擊中的爆炸畫面,他就擔心得睡不著覺,能夠睡得著覺的日子也只有收到郭嘉所寫書信的那一日,明明寫信日離收信日已經有一個半月之久,卻足夠安慰他郭嘉還活得很好那顆不安的心。
  愛上一個人,真的會使人特別脆弱。
  「有點好奇你跟奉孝的關係?是同事嗎?」
  徐庶靜默好久以後,說:「一開始是同事,但到最後......我是你口中奉孝的出軌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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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照片?」
  徐庶走向坐在暫時當作避難場所小教堂外階梯上的郭嘉,郭嘉用手電筒的光照亮了照片。
  「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他是男的,是個氣質高雅的一個人。」郭嘉說起他的時候,面露甜蜜的微笑。
  「所以你是同志?」
  「也不算是,在跟他交往之前我還是有過女朋友。」
  郭嘉給他看照片,照片中的人留著一頭被綁成低馬尾的長髮,但透過照片流露出來的氣質,不禁讓徐庶想起中國古書生的模樣。
  「看得出來是個教養很好,很有氣質的男人。」徐庶說出他的感想。
  「他家是個有錢大戶,且自小就生在儒香世家,就很有翩翩君子的風度。」郭嘉迷戀地說。
  「感覺奉孝你很喜歡他的樣子。」
  「畢竟當初把他追到手真的很不容易,雖然自誇自己有看人的能力,但若真正交往起來,還是沒有幾分把握,尤其他又是個不太喜形於色的人,直到真正成為情侶的那一日,我才知道他真的很喜歡我。」
  「我想,能夠被你喜歡的人,一定很幸福。」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郭嘉好奇地問:「那你肯定沒看過我輕浮又任性的一面。」
  「真正輕浮任性的人才不會說自己輕浮。」徐庶說著,自然而然地坐在他旁邊:「畢竟我是戰區長大的小孩,不管是什麼類型的人,也都差不多看過了。」
  「你在戰區長大?」郭嘉對他的話驚訝。
  「嗯,雖然那不是個好拿來說的回憶,應該是,連說都不想說的回憶。」

  哭吼著被砲彈撕裂的天空。
  曾以為自己的未來除了生或者死這兩種選擇。

  「可是,既然好不容易有機會脫離戰區,結果你反而還過來當志工?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應該是會想離開這個使自己噩夢連連的地方越遠越好吧?」郭嘉訝然中又帶著十分的好奇。
  「就因為自己兒時過的是那種生活,所以長大之後反而過不習慣太過安逸的生活。不過我認識的一些人的確如同你所說,他們逃脫出來之後已經不會想再回去故鄉了。」徐庶說得很沉穩,沉穩到不像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雖然聽到爆炸聲還是會感到害怕,但這卻是陪伴童年裡最長久的記憶。再加上自知對太多人有所虧欠,所以我決定做些事情回饋,剛好,做戰區裡的志工這件事我能做。」
  「而且我還能教孩子們你們生活在安逸世界中沒辦法教的事情,例如躲避別人耳目和避免自己受傷等等在戰場上非常需要注意的事情。」徐庶笑得有些自豪。
  這些事情,的確只有真正生活在戰區的徐庶才能教的事情。
  世界啊,可以很大,大到不懂的事情太多;但又可以很小,小到身邊的人經歷過。
  曾以為,自己離這樣的世界很遠,遠到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直到真正深入之後。
  「我想知道你剛剛說,為什麼被我愛的人,會覺得幸福?」郭嘉問。
  「你看著他的照片,代表你會思念他,還會很珍惜他。曾經我也有過思念誰而帶上照片,直到他們都不在了,照片也就不在了。」
  「因為看那些照片,會讓我想起他是怎麼死的。我想,這世界上已經沒有會思念我的人了,因為他們全都死了。」
  徐庶說得過於雲淡風輕的話讓郭嘉一時禁聲:「這些話......你有對其他人說過嗎?」
  「有說過一些,但沒有對你說得這麼深入,也許是因為你看照片的眼神太過入迷,才決定對你說得比較多吧?」
  徐庶拿走郭嘉手中的照片說:「我相信照片上的人絕對不想要你來這裡當志工。」
  「難不成你有透視人心的能力?你連這事情都知道。」郭嘉打趣說。
  「這種事情不用透視人心的能力也會知道吧?」徐庶說得略為哭笑不得:「深愛你的人怎麼忍心看你來這幾乎送死的地方?」
  「所以這件事,我還真對不起他,我的任性又給他麻煩了。」郭嘉說到這,臉上露出了愧疚的落寞。
 
  「如果你回國的話,記得要好好地向他道歉喔。」徐庶將照片還給他。
  郭嘉把照片收進皮夾裡,放進背心其中一個口袋:「元直你真替他著想呢,如果有機會,我真想把你介紹給他,他叫荀文若,不只人美,連名字都好聽,你一定能成為他的好朋友。」
  「元直,你是個溫柔的男人。」郭嘉又補充了這一句。
  「溫柔......嗎?你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人。」徐庶說著,眉眼間露出苦澀欲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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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出軌對象......?」荀彧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把那四個其實不是外遇意思的字眼想成外遇的意思。
  「嗯,徐先生,你是否在跟我開玩笑?」荀彧自認自己是個不懂他人說玩笑時機的人,以前參加聚會時,別人說了些話,直到眾人哄堂大笑,他才意會到那人在說玩笑話。
  「奉孝說過,他想為我這個充滿不幸人生的人,給一點幸福。」
  「他說,我也有得到幸福的權利。」
  果然,這個男人過來的原因一點也不單純。
  荀彧忍著自己暈眩嘔吐的感覺,抱著連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冷靜問他:「那你,和奉孝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奉孝對你做過的事情,差不多也對我做過了。」徐庶說得很沉靜。
  所以做愛也有了?
  他不敢問。
  郭奉孝真是好閒情啊,找個一個極其愚蠢的理由,把自己留在這裡,然後去戰區跟別人搞外遇?
  然後就這麼簡單地死了,都不用回來負責了?
  不是說過你要回來向我道歉的?

  郭奉孝,你這個騙子。
  郭奉孝,你這個騙子。
  郭奉孝!你這個騙子!!

  荀彧想都沒想地把放在下午茶杯裡已經冷掉的紅茶往對方的臉上潑去。
  「這大概是我做得出來的最大報復了。」荀彧說得很鎮靜。
  徐庶默默地拿出自帶的面紙擦拭在臉上衣服上和頭髮上的紅茶。
  「我不知道,比起這種赤裸裸地坦承,也許我更想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你真的跟奉孝出軌了也無所謂,反正人都死了,你不說的話我永遠都不知道。」
  「我其實也正有此意,直到奉孝死前喊的是你的名字。」
  「他把我誤認成你,直到死去的前一刻,還在抱歉他做了讓你傷心的事。」
  「明明叫他向你道歉的人是我,然而親自聽到時,卻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不甘心,愛他愛痛到不甘心他死前眼裡看到的,不是一直待在他身邊的我。」
  荀彧此時沉著的聲音被憤怒動搖了:「你都這麼說了,那你還出現在我面前做什麼?」
  「我從奉孝身上知道你太多事情了,但你不知道我,我覺得這樣對你來說一定很不公平吧?」徐庶露出了像是要打擊荀彧一樣的微笑。
  「我不想知道你。」荀彧繃著一絲僅存的理智說。
  「既然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見面,我想,我們還是需要把一些話攤開說。」徐庶指指桌上的骨灰罐,裝做自己很平靜:「是我親眼看著奉孝的屍首火化,把骨灰裝進袋子帶回來換成罐裝,在你我的關係中,最有資格處理他骨灰的,也就只有你了。」
  「我不甘心,在我腦中得到的結論竟然是這樣。」徐庶咬牙,故作理性的姿態,忍著不願在對方面前落淚的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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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摧毀的戰區,沒了人為燈光的破壞,反而天上的星群看得更加清楚。」
  郭嘉把地毯隨便地鋪在充滿碎石略帶不平的地面上,躺在上面看起星星。
  「旁邊的位子正好空著,元直,你也過來跟我一起看星吧。」
  徐庶關掉手電筒聽話地躺到他身邊,跟他一起看天上星空。
  「我沒到這裡之前是個到處拍的攝影師,也拍過星星不少次了,但是啊,若要找到像這樣這麼美麗的星空,真的很不容易,太多光害了。」
  「這個時候啊,我就會開著車,一直一直往深山裡面開,曾經有一次因為這樣車子差點出不來,那大概是第一次遇到的驚險瞬間吧。」郭嘉說完對自己做的蠢事笑了出來。
  「真的嗎?我、我沒有辦法想像,不過感覺好像很可怕。」徐庶說得很羞赧。
  「星星真多到好像伸出手就能抓一大把。」郭嘉伸出了手做出抓握的動作,徐庶則是伸出手將他的手抓住,郭嘉略為驚訝地看著身邊在黑暗中隱約勾勒出來的輪廓。
  「明明想著你已經有對象了,但還是遏止不住想要喜歡你的心情。」他抓住郭嘉的手有些用力:「自認自己再也沒有可以幸福的機會了,說出來也只是想讓你知道而已,你可以拒絕我。」
  「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為什麼你會喜歡我?」
  徐庶抓住郭嘉的手有些鬆開:「也許因為你說我是個溫柔的人的關係吧?」
  「若要在戰區裡面活著長大,除了要會躲,更要學會殺人。我曾經殺人殺到敵軍看到我都害怕,明明就不想殺人啊。」徐庶說到這裡聲音哽咽。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活在你所在的世界,那個不會說我冷酷的世界。殺人殺到麻木之後,也忘了自己是個會哭會笑會同情的血肉人類了。」
  「可是你卻說我是個溫柔的男人,也許你覺得你說這句話不算什麼,但在我耳中聽來,代表你肯定我還是一個有感情的人,這也是我覺得幸福的地方。」
  「就好像,還有人願意在乎我,愛我一樣......」徐庶說完,先是小聲的啜泣,接著慢慢變成大聲抽氣地哭。
  郭嘉反抓住鬆開徐庶的手:「只要還活著,總會有機會體驗幸福,不要放棄了。」
  「不然對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人生來說,是多麼可惜啊。」
  「如果,如果你覺得我去愛你是讓你幸福的事情,那我願意去愛你,你是值得擁有幸福的人。」
 
  「......奉孝,我想抱你,可以嗎?」徐庶用哭得喘氣的聲音請求。
  郭嘉愣了會:「嗯,可以喔。」
  兩人一齊坐起後,徐庶像是極度渴望人體一樣,將坐在身旁的郭嘉狠狠地摟抱住,又是一陣哭泣:「自從所有的親人朋友死了之後,我一直以為我永遠失去了可以擁抱我的人。」
  郭嘉環住徐庶後背的手,摸上了徐庶的頭:「你一定很累了,哭吧。」
  於是他們有好長一段時間,只聽見徐庶在他肩頭上嗚噎的哭聲。
  「如果真讓我愛上了,我不可能只擁抱你這麼簡單。」徐庶哭得塞住的鼻子,連話都說得斷斷續續。
  「即使在你的故鄉,有等著你的人,我也不想管了,我只知道你在我身邊,你抱著我。」
  徐庶抬起頭向前湊近,郭嘉嘗到了徐庶被淚水潤濕微鹹的唇瓣。
  「即使和你在一起是做夢也好,至少我夢過一次專屬於自己幸福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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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發現他中彈的時候,我先幫他緊急止血,但是我身邊的工具不足,再怎麼止血,也止不過大量出血的左胸,左胸貫穿的傷也讓他沒辦法呼吸。」
  「我一直想著,這一定是上天懲罰我跟他在一起,我是個自出生就充滿不幸的人,奉孝也一定是被我的不幸染上了。」
  「那個時候我多希望中彈的人是我不是他,反正我本來就是無家可回的人。」
  該死的人本來就是你。即使充滿罪惡感,荀彧無也法抑制自己這種惡毒的想法。
  「我揹著他跑,死命地跑,我心中唯一的念頭只有想辦法把他救活,即使離緊急醫療站有一公里遠。」
  「但是到達醫療站時,他已呈現半昏迷狀態,連眼睛都張開得很勉強,他費盡力氣伸出手摸我的臉說:『文若嗎?』。」
  「我想跟他說『我不是。』,但我還是欺騙他『我是。』」徐庶做了個深呼吸後再繼續說:「他很抱歉他讓你傷心,再也沒有辦法說『我愛你』,但他又說不後悔來到戰區,讓他在死前又真正地好好活了一次。」
  這很像是郭嘉會說的話,但他不想相信從這男人口中說出的話。
  徐庶苦笑中帶著些許諷刺:「我相信荀先生永遠無法理解又一個人在面前死掉那種崩潰的感覺吧?」
  你又何嘗理解,我見不到他最後一面,等到了一罐骨灰回家的痛?
  你是我們之間最多餘的人。
  我不管你有多悽慘的身世,我只想要奉孝活著回家--
  荀彧只是看著對方,心中的千言萬語最終化為對峙般的沉默。
  「就算奉孝最後想的是你,我也感謝他讓自己做了一場自己被深愛的美夢。」徐庶有些腳步不穩地站起:「該說的話也說完了,我也就沒有必要在這裡了。」
  「我想也是。」荀彧也同樣起身。
  兩人之後就沒再多說一句話。
  在他送走徐庶之後,才真正地全身軟榻,背靠在門板上,發呆似地看著天花板。
  「對了,我要到他身邊去。」
  他的腳虛軟地沒辦法行走,只能艱難地爬到飯廳桌邊,扶桌讓自己坐上椅子。
  飯桌上的瓷白色骨灰罐少太陽的照射,失去光亮。
  他趴在桌上,手指滑過骨灰罐的表面印上金漆的心經。
  讀歷史的他,知道佛教對中國有多大的影響,甚至主宰了中國幾個朝代。
  但他一直不是個信教的人,所以對他來說,佛教最終只是史書上的一筆紀錄。
  「你在讀唐朝佛教史?」郭嘉興味盎然地湊近看他桌面上的資料。
  「是博物館委託的案件,要我查某些文物的資料。」
  郭嘉反坐荀彧旁邊有靠背的椅子上,隨口說了幾句心經:「你有背心經?」荀彧帶佩服說。
  「沒有特別去背,只是多念幾次就記起來了。」郭嘉笑著說。
  「我覺得心經的內容很有意思啊,真想知道我們偉大的釋迦摩尼究竟經歷了多少苦難,才能寫下這種徹底放下這世間種種情感的經文呢?他能辦到我們世間人類辦不到的事,所以才能成為神。」
  「你想知道的話,你可以去鑽研佛教啊。」荀彧說。
  「不,我不想鑽研他。佛教啊,到後來都失去釋迦摩尼的本心了,沒什麼好研究的。」郭嘉將頭靠在椅背上,略不以為然地說。
  「我好奇的是當他還是世間的一個人的時候,究竟是遇上了什麼事情才會讓他有這種想法呢?只可惜很多人只看見他是神的一面,好像忘了他曾經還是個人。」郭嘉像是認同自己話地點點頭。
  「如果是我的話,我肯定沒辦法放下世間的一切,因為有你在我身邊,你是我在世間最掛念的存在了。」
  一陣感動的心悸溫暖地流過胸口,令他頓時忘了他剛剛他所看的內容,但他仍裝作不悅的口氣說出驅趕的話:「你在旁邊就只會妨礙我工作,走開。」
  「嗯?這樣啊?」郭嘉笑得壞心,絲毫不把荀彧口中的驅趕放在耳裡:「既然都妨礙了,再過分點也無所謂吧?吶,看我。」
  荀彧以為郭嘉會一如往常地在他身上毛手毛腳,然而這次他只是伸出手,撥開額間的劉海,趨前親吻,充滿憐惜地說:「看著你,就覺得我果然放不下你,也許我這輩子永遠無法成為像釋迦摩尼那種人了。」
  我不想要你成為多偉大的人。
  我只想要你在我身邊。
  你是我最深愛的人。
  他還記得,那時的腦袋,因為他的話,滿滿聚集了這幾個念頭,胸口苦悶地令他流下淚水。
  只有郭嘉,才能讓他愛到這麼痛,痛到他流淚。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軟弱無力的手指滑上了這幾個字。
  一切皆空。
  早知道無論如何都要跟著你,即使死也想要和你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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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荀彧最難撐的一段時間裡,身為他編輯的賈詡在他的生活起居上照顧不少。
  會願意照顧得這麼徹底,大概也是因為抱著感謝他寫了很多很棒的文的這份心情。
  賈詡以為荀彧振作的時間會比自己想像得還要長。
  沒想到在得知郭嘉死訊後的一個月,荀彧又開始寫東西了。
  「想想自己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寫文章,就感覺自己不振作不行了。」坐在飯廳的荀彧端著賈詡給他的熱紅茶喝了一口說。
  「不過,要有心理準備,我這次寫的東西可能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只要能寫啊,不管寫什麼都不成問題,我可最怕你遇到這麼大的事情就再也寫不出東西了,我幾個同事就遇到這種作家,很有寫文的才華,只可惜了他再也寫不出來了。」坐在他對面的賈詡說。
  「寫文也是給自己找一個寄託吧,不然,就只能選擇墮落了。」
  「身為編輯的立場,我非常感謝你選擇了前者。」
  荀彧回應他一個虛弱的微笑。
  「我可每一次都很期待荀老師出的每一本著作,說吧,這次荀老師下一本書想要出什麼內容?」
  「......沒意外的話,長篇小說吧?」荀彧看著被他吹皺紅茶表面波紋說。
  「喔~長篇小說啊?如果荀老師寫的話,這可算是荀老師一次作品的突破喔,我很期待啊。」賈詡期望得眼睛都亮了。
  「這算是自己的.....任性吧?想藉由寫小說療傷,但是自己是個不怎麼會寫小說的人,如果我有寫不好的地方,請務必告訴我。」
  「這當然沒有問題!」賈詡爽快地回應。
  「但是我私心希望,裡面所有情節都不要變更,只要幫我看語句不通順或錯字等地方就好了。」
  「這,」賈詡口氣有些猶豫:「長篇小說的話很難完全不會改,但是我會盡量爭取,荀老師你這方面就不用顧慮我了,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吧!」說完,賈詡給他一個『全部麻煩事都交給他辦』的自信笑容。
  「抱歉我的私心給你麻煩了。」荀彧充滿歉意地說。
  「與其說抱歉,不如給我們好好寫一篇讓我們眼睛為之一亮的棒小說吧!」
  「嗯,說得也是,這才是作家該做的事。」被賈詡一點醒後,荀彧振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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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死去的兩年後,徐庶駐足在某條鬧區的書店前。
  雖然早已經跟人約好在這裡見面,但對方因為塞車大概還要花上一陣子才能跟他會和。
  他決定進去書店打發這段等人的時間。
  他走向一面放著暢銷書排行的櫃子前,伸手拿已經蟬聯幾周第一名的長篇小說。
  『愛上不回家的人』
  他翻手看書後故事簡介。
  簡單來說是一個失去在中東戰區拍照攝影師男朋友的女孩子,不顧戰區的危險以及家人的反對,執意地拿著裝著男友骨灰的罐子,回到戰區的現場,走過每一處攝影師男友走過的地方,她這趟旅程藉由男友在中東認識的人事物,使自己走出情傷,讓生命變得更完美的故事。
  他看書脊上寫的作者名,作者是他知道的人。
  荀文若,曾擁有一個攝影師男友的作家。
  也是他曾經的情敵。
  說不定對對方來說,他才是破壞關係的第三者。
  書中的男人,不是不回家,而是永遠回不了家--
  他還記得郭嘉在他眼前被槍殺的一瞬間,他的生命崩塌毀落的畫面。
  腦海裡只充斥著又有一個人,因為他死掉的念頭。
  他翻開書本前面的章節,他對裡面章節名『朋友』很感興趣。
  他略略翻過那段,發現裡面的朋友不是指男朋友在中東認識的人,而是男友在中東認識交往,女主角的情敵--
  他感覺自己心臟頓時漏跳一拍。
  她們相互得知對方都是她們男朋友交往的人,從一開始的相互不信任,到激烈的吵架,到最後因為她們都深愛她們共同的男友,而抱頭痛哭,還相互扶持,一起走出陰影,還約好若有交往新對象,要告訴對方。
  細膩的文筆勾勒出藏在女性之間隱藏的敵對,到最後感情有了慰藉一樣的相偎,就是這般看似細小卻又縝密的描述,才會讓這本小說這麼暢銷吧。
  
  如果我們不是彼此的情敵,我們一定會是對很好的朋友--

  想起郭嘉,想起等不到郭嘉回家同樣受傷的對方。就算是人潮多如浪花捲岸出現又消失的公共場所,眼淚也毫無克制地簌簌流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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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想寫三角文,沒想到這篇寫出來自己竟然會這麼痛(根本入戲太深),尤其是寫到荀彧說我們一起死那段,莫名暴哭QQ
每個人都好喜歡,所以更捨不得他們受傷QQ

BBC走訪中東 有參考這一篇報導,裡面也很痛QQ
這篇花了約三天時間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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