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場所

　　郭嘉其實有從未對徐庶說過的秘密。
　　那清晰得像是現實的夢境裡，是徐庶終生孤寂的背影。
　 『郭嘉大人，我覺得好累。』
　　 他遠離了為了慶祝赤壁一戰大勝宴會的喧鬧，來到外頭，明亮的半月，拉長了他依靠在欄杆上的影子。
　 『我兒時的志願是要成為一個救民濟事的大俠，所以我努力學了武功，然而努力學來的武功，卻因為為了要救一個朋友免受惡霸之苦，不得不去刺殺那個在當地頗有 威望的惡霸。雖刺殺成功，卻失手被抓，我在監牢裡面度過了不少被毒打的日子，官吏們為了想要知道我的身份，把我綁在刑車的柱子上遊街，結果沒有人來指認。 我在事後聽來救我的朋友們所說，沒人來指認我的原因是他們感念我除去了鄉民間的一個惡霸，不忍指認，我也因為這個原因改了名字，搬了家，並下定決心向學。 也是因為那時候才領悟到，單憑一身的武力卻沒有智慧，是沒辦法拯救這個深陷於水火的動亂年代。」
　 『我識破了昔日好友的連環計，免於讓更多的士兵陷於無謂的死傷之中，然而即使如此，真的就能讓戰爭消弭嗎？無論是誰想稱王稱霸，我盡我所有能力，乞求的也不過是得到長久的和平。』
　 『這樣說好像對主公大不敬，郭嘉大人，您應該不會說出去吧？』他就像是被人逮到小辮子，心虛地一笑。
　 『不不，這不就是你在新野時，對主公誓言的願望嗎？這不只是你我的願望，更是天下眾多老百姓的願望不是嗎？我們願為曹主公盡心盡力也不過只是因為我們選擇了他，相信他可以達成我們的願望，不是嗎？』
　 他看著對方走向他身邊，相同倚靠在欄杆上，抬起頭，看著孤寂發出銀白光色的月，不斷對他拋出看來問句實為肯定句的話，他笑了，他笑對方這般小小狡黠心思的回答。
　『若和平的那一天真的到來的話，我希望我能辭官隱居在這大地的一隅，種種田教人讀書識字，享受這長期戰亂之後得來不易的平靜。』
　『若那一天真的到來了，你不會介意我在你身旁吧？』
　 他笑了，笑得羞赧：『若郭嘉大人不介意過這種粗茶淡飯的生活的話。』
　『跟在主公身邊，少不了兵馬倥傯的生活，但也過了不少繁華日子。只要經歷過了，也就不枉此生了。對現在的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在前些日子也冒出了不少想要辭官，與你周遊各地，最後選擇某個仙境地方居住的念頭。』
　『這麼說起來的話，我們的理想倒有志一同呢。』
　『雖然現在還不是時候，但我相信那一天總會到來。』他說完，兩人心有靈犀地相視一笑。
　
　『主公，請准許我告辭還鄉。』
　『為何？難不成跟郭嘉的死有關？』
　他先是答不上來，只能支吾其詞，最後才緩緩回答：『是，有一部份的理由是他，然而另一部份是自己的理想，我早已跟郭嘉大人約好，當亂世回復和平時，就要隱居一方，過著教書種田的單純日子。』
　『只可惜奉孝早逝，沒能跟你一起實現啊。』曹操笑嘆中帶著惋惜：『郭嘉死去之前，還對你掛心不下，甚至還擔心自己沒辦法實現跟你的承諾。不知這些事情郭嘉有沒有跟你說？』
　『......郭嘉大人倒沒有跟我提起這些。』他語氣一沉，表情哀傷。
　『是嗎?雖然也不是不能理解郭嘉不說的原因。』
　 曹操走向窗櫺邊，視線探出，看著屬於他江山的一片繁榮：『不知不覺春天又到了。時間飛逝之快彷彿你招進孤麾下不過是昨日之事，還記得那日，曾跟你說過，為了實現亂世平息，孤可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孤。』
　『既然亂世已終，理想的和平到來，你與孤之間也就再也無所謂利用，孤已不需要你。孤言至此，聰明如你應不需再多做解釋。』
　『......謝主公。』他彎下身體，對著曹操行一深深稽首禮。
　
　　在床上的兩人，郭嘉從後抱住徐庶，頭輕靠在對方的肩窩。徐庶感受到他像在撒嬌，抱住的力道卻又緊得像是不願讓他離開一樣：「怎麼了？」他溫柔地問。
　 「總覺得不抱元直緊一點的話，元直就會在我懷中消失了。」
　 在他的夢境裡，徐庶的母親早已去世，而他也從未有過妻子。他辭別曹操後，僅帶著輕薄的行囊就離開了許昌，開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旅行。
　 　他最後歸隱在帽子峰裡，過著日出而作日若而息的規律生活。住在帽子峰的居民們知道這位來自外地的先生是個聰明的人，不只一起跟他們一起下田耕農，農閒時 還教導孩童們讀書寫字，有時村裡頭的人生病受傷，也能充當個醫者做簡單的治病療傷，村民們雖都感念他的德行，然而卻從未知曉他過去的一丁半點，也不知他為 何終生不娶，村中有些好事者雖然想給他搓合一門好親事，卻總是被他拒絕。
　 他說，他終生只愛給了他這塊白色龍形玉珮的人，給他玉珮的人，早已仙逝。
　『若他還在世，說不定他也會和我一樣愛上這處美如仙境的地方。』他的語氣，在悲傷遺憾中卻又帶著一絲懷念。
　此後，在偶爾夜深人靜，無法入睡的夜晚裡，他就會起身走向戶外，拿著他珍愛一生的玉珮，摸摸經月光照射下散出溫潤銀白光澤的玉珮，訴說種種無法向外人言的思念之情。
　語畢，他總會給玉珮一個溫柔的吻。
　「......你覺得男人幸福嗎？」
　 他跟徐庶說了一個男人的故事，到了故事結尾，他問他這個問題。
　「若是我的話，我會覺得那個男人是幸福的。」徐庶說。
　「為什麼，不會覺得寂寞嗎？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會覺得很痛苦。」
　「即使他愛的人不在了，他有玉珮，還有這些親切可愛的村民們，男人也實現了過去與愛人許下的諾言不是嗎？也許他會抱有遺憾，但我猜，當他的生命走至盡頭時，回想過去一切種種經歷，他仍會覺得他的一生是幸福的。」
　「如果我是那個男人，反倒會覺得寂寞呢。」他親吻對方的背頸：「幸好你還在我身邊，我沒有辦法想像沒有元直的生活。」
　「何嘗我也不是呢。」徐庶抓著那雙抱著他的手：「我已經不願再經歷一次眼睜睜失去你的痛苦。」
　 他未對郭嘉回答的是，那個男人彌留之際，他的掌心緊握著龍形玉珮，放在胸口上。在他的身邊圍著很多的人，而那些人都是他曾經幫助過的村民，來看他在這世上的最後一眼。
　 在那些人之間，緩緩走來了一個人。
　『徐庶，辛苦你了，還有，對不起。』
　『我沒能遵守與你的約定，害你哭得這麼傷心。』
　『我來找你了，我們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