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望,我們又見面了。
  太乙與你約在之前有過不愉快經驗的下午茶店。
  這一次你已經沒有之前的不自在感,反倒是要報復對方上次的事似地,特別點了一堆水蜜桃製的甜點(果汁冰淇淋只要是桃子製的你通通沒有少點),反正對方付帳自己沒什麼好損失的。
  要不是我對你愧疚在先,我可絕對不讓你點這麼一大堆。你似乎看得見太乙臉上一排的黑線。
  誰叫你上次口氣這麼衝?你賊賊地笑。我就不找你要精神損失賠償金了,這些就夠了。還管吃不完?你放心,我會好好把你的心意打包帶走的用不著擔心。
  對了。你嚼著一口蛋糕說,你不是說你還有想告訴我的情報?現在也該說說了吧?
  說得也對。太乙微笑說。
  你之前有去過那個村子了吧?
  去了,然後?你挑眉。
  你應該已經從那邊知道你過去的事了吧?
  『呂望』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啊,又怎麼樣?
  如果說那村裡的人說的呂望就是你你相不相信?
  不相信啊。你吃完了蛋糕,又開始對冰淇淋下手。世界上種種巧合又豈止差他這個同名同姓長得又像的兩個陌生人?
  它從來不是巧合,而是故意的。太乙說。
  太乙吸了口水蜜桃果汁之後又說,如果,我跟你說,其實是你的委託人覺得你殺了楊戩的話。
  這下午茶果然是有預謀的。為了你那變難吃的點心,你認真考慮要不要像對方求償精神損失。
  我就跟你說我不認識這個楊戩楊大少爺,我怎麼可能殺了他?你非常不以為然而不耐煩地說。
  太乙對你的話搖頭否認。
  其實是你以前的影子,把楊戩殺死了。我想楊董事長對兒子事實上是自焚而死的認知是非常清楚的,楊董事長只是想找一個遷怒的對象。太乙聳聳肩說得無所謂。
  楊董事長想把楊戩的死遷怒於我?那董事長真找錯人了。你冷笑。我一點記憶都沒有,即使遷怒我,又遷怒我什麼?我一點都沒有跟楊戩相處的記憶。
  事實上也只有你不知道而已。楊董事長、我、還有你的夥伴普賢都知道。
  普賢?聽到這恩人的名字,與對方的名字並列一塊,你開始不快地瞇起眼睛。
  不要隨便把普賢跟你們扯在一塊,你壓著怒氣冷笑。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把普賢當面叫來對質嗎?我可是因為顧慮到你的心情,就怕當你最後知道所有真相的時候,你會特別難堪。太乙手托下巴搖著吸管說。
  別再說了。你為了維護恩人的名譽,你開始微微發怒。這跟普賢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怎麼可能會沒有關係?太乙唇角勾起嘲弄的微笑。他可是從高中到大學都跟你同一班交情極好的老同學,你過去跟楊戩的那段情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不過,我想普賢也是因為想保護你的關係所以才沒有說的吧?太乙又吸了口果汁。
  要不是楊董事長去找你的話,你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吧。不,我想楊董事長會去找你也是有預謀的,他想在你身上討回他兒子死亡的帳,但看起來楊董事長這樣做是白費了,畢竟會變成這樣最大的主謀就是楊董事長。
  你見太乙的那杯果汁喝到了底,只剩下喀啦喀拉的冰塊留在杯子底部。
  我給你時間考慮,看你要不要從我這裡拿回你的記憶,不過我先告訴你,這記憶是充滿痛苦的記憶,絕對不像現在你還可以裝一副嘻皮笑臉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我要!你幾乎用吼地說了出來。
  不不,你還是回去想個幾天吧,就算你回去問問你夥伴的意見也好,我想,他是我們全部知情的人裡面最不希望你得到這個記憶的人。
  你因生氣而胸口感到脹痛,兩掌往桌子一拍,站起,大吼。為什麼連我自己的記憶我都沒有拿回來的權利!
  就像當初你說自己的記憶為何連自己保存的權利都沒有是嗎?太乙不以為懼,反而輕輕哼笑,即使沒有記憶了,骨子裡不愧是同一個人,說的話就是這麼像。
  你頓時有了被人玩弄於掌心之中的恥辱感,垂然喪氣地癱坐在位上,此刻已喪失嚐美食的味覺。
  你有了被徹底擊敗的絕望。
  
  你回到家後,你坐在小沙發椅上,撫摸放在小茶几上冰涼清透的小紫水晶柱後,打了電話。
  小賢嗎?
  小望嗎,怎麼了?他的聲音一如柔和安撫,就像過去他找到迷茫的你時那相同救贖的聲音。
  小賢,你有沒有瞞我事情?
  撫慰的聲音因你的問話而中斷。
  電話的另一頭良久才吐出一個有字。
  你跟他相同沉默許久後,你謝謝他沒有對你說謊。
  小望,對不起,我是真的很想要保護你,所以才什麼事都沒跟你說……
  你說你才謝謝他沒有說謊。你知道對他而言,要說實話太難,但他卻沒有因此說謊。
  小賢,謝謝你讓我沒辦法恨你,因為我從來都不願去恨你……
  小望,你想要的東西你就去拿吧,我已經沒辦法阻止你了。
  小賢,你不用再保護我了,你……已經保護我太多了,我也希望我能承擔一點我自己的事情。
  我會想保護你的原因。你聽見對方一聲輕輕的嘆息。就是因為你是即使受了很重的傷,你也會說不要緊的那種人呀。
  
  一星期後,你來到太乙約你的地方。
  你們交談的聲音幾乎被紛鬧雜亂充滿人聲笑語的街道給淹沒。
  你確定了?
  你沒有說話,只帶著充滿冷意的眼睛乜他。
  唉呀,既然會來就代表想要嘛,我還真不識相。太乙拍著額頭笑著,像是為了剛剛那錯誤的問話給臺階下。
  地點?你毫無感情地冷問。
  當然不會再這,我們要坐車去。太乙的臉上也相同失去笑容,冷冷地說。
  很快地,一部黑色高級轎車向你們開過來,太乙坐在前座,而你坐太乙後面的位子。
  對了。坐在前座的太乙說,楊董事長會在那裡跟你見面,你最好做個心理準備。
  楊通天楊董事長嗎?果然,天上無故掉下來的好康總不會是好東西。你輕蔑地笑,不知我要不要跟他說對不起董事長我最後查到的結果果然楊戩是自殺死的呢,不不,獎金不用全給,但是我要拿一半唷。
  楊董事長早就全都知道了。太乙聲如機械一樣冰冷地說。他的氣質是極具威嚴令人恐懼,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個膽抬頭見他。
  我倒是曾正眼見過他一次了。你把這句話放在心裡沒有說。
  在這感覺幾乎漫長得無止無盡的坐車時間中,你把頭靠在這躺來幾乎舒服得令人想睡的高級皮椅上,這是你第一次坐這種嶄新得還聞得到皮革味道的高級車。話說,這皮椅若是不小心被割了一小道痕跡,大概至少十萬元跑不到吧?
  如果可以真希望用另一種感覺較舒適的方式坐這部車,只可惜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合,再怎麼想說服自己享受也是枉然了。
  你見車開入的山道中。什麼,要去的地方又是在山上嗎?
  你的腦海頓時浮出曾在卡通裡看過的畫面:一邪惡科學家把基地蓋在山上,然後還出現在基地頂上哈哈哈大笑幾聲說想掌控世界。
  整個很有邪惡陰謀的味道呀。你禁不住你無法控制的想像,一手抱腹一手遮嘴努力憋笑。
  多虧你還笑得出來。太乙說話時並沒有回頭。
  不然我要哭嗎?你反諷。
  嗯,你想笑你就笑吧,就怕你之後再也笑不出來了。
  要哭要笑都隨我的意思,還需要你雞婆嗎?
  我的確是雞婆多管了。這次太乙倒乾脆承認了。
  車開上了一棟別墅前,正等著門口柵欄打開。
  這次進入的別墅更具規模,聽說有句話叫做小巫見大巫來著,若把這句諺語用在楊戩住的別墅跟現在要進去的別墅比真是太貼切不過了。
  光是開車從大門口進到別墅主棟,就花了大概十分鐘的車程,而且主棟之前左右各有一個副棟遙遙相對,副棟大小不忍說都看來跟楊戩所住的那間獨棟別墅一樣大。
  這三棟之間還夾著一大湖泊(而且還建得非常有熱帶風情),大湖的中心還蓋個小木屋,這是什麼可惡有錢人的惡質興趣嗎?
  這些還只是看得到的部分,若在加上看不見的部分,肯定讓人瞬間暈眩昏死。
  這些都是錢啊,無論是車是別墅就連長在車道旁的樹林,步行路旁的花叢都是錢啊,你對這些看得著摸得著卻都不屬於自己的錢,你差點沒跪下來痛哭了。
  別發愣了,快點進去。太乙催促著。
  你再看了這些景色一眼後,嘆口氣。對,自己是來這裡『辦正事』的,可不是來觀光的。
  你隨著太乙的腳步走,左彎右拐幾次後(要不是有人帶,絕對會迷路),太乙才在一個深棕色刻有雕花的木門前停下。
  楊董事長,我帶人來了。太乙說完,門開了。
  一眼見到的是,大大的空間中央一個小小的書桌,書桌後頭還有個更小的人,那人即是你的委託人。
  書桌與人一齊沐浴身後那一大片敞開落地窗灑下的光。楊董事長他沒有說話,只是兩只手掌十指交扣自然放在桌上,直直地看著你。董事長那不怒自威的尊顏,使你心頭湧上他與之前不同的感覺。
  是心境的緣故嗎?總覺得第一次見到他也沒像現在這麼魔王的樣子啊。
  呂望嗎?
  低沉沉的聲音,如教堂的撞鐘,他的聲音你聽得心頭一顫一顫。
  我是。你的說話的樣子也隨之謹慎起來。
  前面有張椅子,坐。董事長對沙發比出手勢。
  你的表情有些遲疑,但也不好意思考慮太久。不管是不是陷阱,你都決定豁出去了。
  太乙,你去那個房間待命。
  始終低著頭的太乙領命,對董事長敬禮之後,離開了你現在的房間。
  這房間就只剩下你和董事長兩人對望。
  一聽重重被關起來房間門的聲音,你感覺自己開始慢慢如向谷底墜下,困獸的心情。
  調查了怎麼樣了?董事長聲音不疾不徐。
  報告董事長,我跟那些人的調查結果一樣,我也認為楊戩是自焚死的……
  放肆!
  楊董事長看來比他人大有一倍的掌,狠狠拍向桌面,那力量之大拍得整個房間似乎都震動起來了。
  這正是站在世界之巔男人的氣勢,使你這渺小如螻蟻之人無法不被這氣勢給震懾,一時之間,你只能以發白的腦袋面對。
  不愧是已經忘記的人吶。董事長的嘴唇因憤怒的發青扭曲,我兒楊戩就在你心裡就變得一點也不重要?
  董事長盛怒之下寒笑,我兒是白死了呀,為了你這個一點都不記得他的人死了。
  他是不是白死的我不知道。發白的腦袋回些血色之後,你為了不想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而反擊(儘管,你的瑟瑟顫抖的身體誠實表現你的害怕)。我只知道我不想揹上這莫名的黑鍋,對一切不明就裡的我而言是非常不公平的事。
  你見董事長的眼緩緩閉起來(也許這只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寧靜)。
  聽太乙說,你很想要回你的記憶是麼?
  那記憶也是我的東西,那有自己不拿回來的道理,說不定我還要反告你們侵占?面對對方的怒容,你反而心情開始沉著下來,雙方對峙的似曾相似感,使你慢慢不再感到膽怯。
  你這張嘴皮子耍得倒是跟以前一樣溜,不知我兒楊戩被你這張嘴灌了多少迷魂湯。董事長皮笑肉不笑地說。
  好吧,既然你這麼想要你的記憶,我就帶你去,讓你死得不明不白未免也太便宜你。董事長說完,起身。
  房間之大,讓你產生視覺上的錯覺,董事長沉重而龐大的體形(不是肥胖,而是身高高大魁悟之人)就隱於這過大的房間中。當他站在你面前時,你才知道這經過大風大浪的男人的身形如何的重重地壓迫你。
  你想,是否,楊戩就在這充滿壓力的影子下長大?
  你落他幾步遠的地方亦趨亦步跟隨,你有意識地不想走在那人的身影之下。
  楊董事長,不曉得是否容後輩我說幾句話?你戰戰兢兢地開口。
  他依舊故我以他沉穩的速度走著,既沒回望你,也不說話。
  請容後輩我冒犯您了,若有逆耳之處還請見諒。你說。
  你深呼吸一口氣。這只是後輩我妄自猜測,但我想,也許楊戩其實很怕您。
  一聽你說完後,他的腳步停止了。
  你又懂了?回頭見你董事長冷峻的表情和冰冷的眼神,扎得你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哼,真讓我想起十年前你也說過相似的話來。
  楊戩這孩子會怕我,怎麼可能……
  董事長喃喃幾聲後,腳步又開始移動。
  從兩側窗戶灑下的陽光,交雜錯落在你們兩個走路人的身上。
  這別墅,這走廊,也太過寧靜。
  你們的步伐聲被地上的吸音地毯吸收。
  一切聲音都不存在的這別墅,是葬送活人的巨大墳墓。這無聲的壓力,開始讓你有種呼吸不來的窒息感。
  時間,即是一切停止這條無止無盡的長廊。
  周圍全都靜下來的世界裡,唯有步行的雙腳和鼓譟跳動的心臟像還活著似地活動著。
  自己會害怕嗎?
  自己在害怕嗎?
  你苦笑。
  要說不害怕,其實是騙人的。
  害怕,又要重新體驗,十年前那段幾乎分崩離析的世界。
  你想,只是這一次,不會有人救你了。
  進去吧。董事長在閃著無機質光芒的白鐵大門前停下。
  白鐵大門自動往兩側打開。
  跟太乙聊天續個舊吧,他可是你的同鄉。
  董事長說完,白鐵大門『碰』地一聲關上。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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